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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3.续弦人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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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沈沅以往是经常做错事惹他不高兴的,但每次他说她的时候她都梗着脖子,怎么样也不肯认错, 可现在......

    沈承璋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薛姨娘心中则是十分的震惊。

    自打先前见过了沈沅, 她就有一种感觉, 沈沅较以往改变了许多, 而现在, 她简直都要觉得外面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沈沅了。

    她怎么就能前后变化这样的大?

    薛姨娘心中莫名的就觉得有些发慌,她赶忙的叫道:“老爷......”

    她意思是要说几句话,最好能让沈承璋对沈沅的这种行为着恼, 但沈承璋只以为她这是要为沈沅求情, 于是他就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, 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, 又神色淡淡的说道:“你不用为她求情,她要跪,那就让她跪。”

    他倒要看看她这次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,肯诚心悔改。

    薛姨娘见沈承璋这样说, 她肚子里的那些话也就说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今儿原就是阴天, 且现在又是暮春秋冬的时候,还不到酉时天就慢慢的黑了下来。

    小厮逐一点亮了廊下挂着的灯笼,书房里的烛火也亮了起来。有丫鬟手中提着食盒进了书房。

    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沈沅还在院子里直挺挺的跪着,身形一动也不动。

    采薇在旁边看了, 只觉得心里难受, 就劝着:“姑娘, 您起来吧。老爷心中还在生您的气,您就算一直这样跪着,那也是没用的呀。不如过几日等老爷气消了,您再来找老爷?”

    常嬷嬷也劝着:“姑娘,您快起来吧。您再这样一直跪着,跪坏了身子可要怎么样呢。”

    但沈沅没有动。

    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父亲来原谅她。

    父亲对薛姨娘那样的好。她一个妾室,都能让她管着这沈府内宅的事,可见他心中对她是如何的信任了。而且等过完年开春了,离母亲仙去就一年了,父亲也没必要再为母亲守制。

    虽然说上辈子父亲一直都没有将薛姨娘扶正,但这辈子谁晓得呢?毕竟薛姨娘这样得父亲的欢心,她又有儿子。泓儿又不得父亲的喜爱......

    采薇和常嬷嬷见劝不动沈沅,也只有在一旁叹气的份。

    而书房里面,沈承璋坐在圆桌旁,薛姨娘正站在他身旁,手中拿了一双牙箸在给他布菜。

    沈承璋是个注重养生的人,晚膳以清淡为主,所以桌上放的基本都是素菜,便是唯一的一道荤菜炒鸡瓜,那鸡肉事先都过过水。

    薛姨娘夹了一筷子炒芽笋到沈承璋面前放着的青花小碟子里面,随后又要去夹茭白脯。

    她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镯子,成色虽然一般,但映衬的她一截皓腕还是如初雪一般的白。

    沈承璋看着那只翡翠镯子,眼中涌上了一丝温情。

    “这只翡翠镯子,是我那时候送你的?”

    薛姨娘听了,面上微微的起了一丝红晕。

    她娇羞的低下了头,看着手腕上的镯子,声音如春、水一般的柔:“老爷还记得这只镯子?”

    “我自然是记得的。”沈承璋感慨着。又说道,“我还记得那夜的迎秋是如何的美。这只镯子,还是那时候我亲手戴到了你的手腕上。”

    迎秋是薛姨娘的闺名。

    薛姨娘的头垂的越发的低了,教沈承璋看了,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夜。

    崔莺莺白日正色拒张生,半夜却又翩然而来,自荐枕席。

    沈承璋伸手握住了薛姨娘的手,说着:“这只镯子成色不好,改明儿我再送你一只上好的吧。”

    薛姨娘听了,却是抬起头,正色的说道:“这只镯子虽然成色一般,但是在妾身心中,却是比其他任何首饰都要贵重的。老爷便是现在送妾身再好的镯子,妾身也是不戴的。”

    沈承璋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。

    他心中很感动,就捏了捏她的手,说道:“坐下来同我一起进膳。”

    薛姨娘拒绝:“老爷,妾身只是个妾室而已,如何能同你坐一起用膳呢?这不合规矩。”

    “你同我在一起还要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?”沈承璋却是坚持着,还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他身边的椅中,又转头吩咐丫鬟再拿一副碗筷来。

    两个人一块儿进了晚膳。随后丫鬟上前来收拾了碗筷下去,两个人坐在椅中说话。

    薛姨娘转头看了一眼窗外。

    窗子半开着,可以看到院子里还跪着的那个人。

    薛姨娘想了想,最后就开口说道:“老爷,虽然当年大小姐不懂事,做了那样有辱家风的事出来,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姑娘家,若这样一直跪着,身子怕是受不住的。”

    顿了顿,她又说道:“便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,您也该让大小姐起来才是。”

    听她这样一说,沈承璋果然的就生起气来。

    “她母亲便是被她给活活的气死的,便是为着她母亲,我也该好好的罚一罚她。就让她这样跪着,你也不用再为她求情了。”

    薛姨娘忙做了惶恐的模样出来,应道:“是,妾身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沈承璋不再说话,而是走到了东次间里去,在书橱上挑了一本书看。

    薛姨娘是知道他看书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的,于是她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来,微笑着说道:“这几日天气越发的凉了,我想着老爷身上的披风还是去年做的,就想着要给老爷做一件新的。石青色的缎子,上面再绣上菖蒲纹,老爷您看如何?”

    石青色沉稳贵重,菖蒲是花中四雅之一,沈承璋向来便极推崇菖蒲,说它耐苦寒,安淡泊,这些薛姨娘都知道。

    实际上,薛姨娘对沈承璋的所有喜好都了如指掌。她也晓得沈承璋偏好温婉柔顺,心地善良的女子,所以这些年她便一直在沈承璋的面前表现出这个样子来。

    沈承璋听了果然很高兴,笑着说道:“那就劳烦迎秋了。”

    薛姨娘笑着同他作辞,带着瑞香转身出了门。

    沈沅还直挺挺的跪在院子中,薛姨娘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大小姐,”她面上带了笑意的叫她,不过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,“您还是起来吧。刚刚妾身劝了老爷好长一会儿,老爷心中对您还是极气的。您就算在这里跪上个三天三夜那也是没有用的。”

    沈沅抬头仔细的看了她一会,然后忽然就笑了。

    她才不会相信薛姨娘会真的在父亲面前替她求情,只怕挑拨才是真的。

    “姨娘走好。”沈沅只笑着这样说了一句,然后便又转过头去看院子角落里栽的一丛凤尾竹。

    她竟然是这样的油盐不进。

    这样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,薛姨娘心中自然着恼,不过她面上却不显,反倒是说着:“不管怎么说,大小姐还是要注重自个的身子的。我还要赶着回去给老爷做披风,就先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薛姨娘抬脚就走了,不过等出了院门,她就低声的吩咐着瑞香:“你叫个小丫鬟来注意这边的动静。若有什么了,立时就要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瑞香应下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沈沅还在院子里跪着,她也不晓得她到底跪了多长时候。

    采薇和常嬷嬷在旁边焦躁的跟什么似的,她却始终都很平静,只是垂着头,静静的跪在那里。

    她总是要向父亲表明她已经知错,诚心悔改的态度的,不然往后那件事会一直梗在父亲心中,让父亲厌烦她,那她在这府中的日子就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而且,沈沅心中想着,再怎么说她也毕竟是父亲的亲生女儿,她就不信父亲真能忍心到那个程度,让她一直跪下去。

    总归是要赌一把的。

    而确实,沈承璋虽然这会坐在书案后面看书,可心中却平静不下来,过一会儿就要抬头看着窗外。

    沈沅还跪在那里,头垂着,一动也不动。

    也不晓得她哭了没有。她素来就是那样娇气的一个人,手指被绣花针戳了一下都要哭鼻子的。

    沈承璋想着沈沅小时候生的粉雕玉琢的模样,友人同僚见了,总是要羡慕他,说她生的这样好的一个女儿,来日不晓得要配个什么样出色的女婿呢。

    啪的一声响,是沈承璋将手中的书扔到了书案上。

    他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,背着双手,烦躁的在屋子中走来走去。旁边伺候的小厮垂着头站着,大气也不敢出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,就见沈承璋重重的一甩袍袖,沉声的说道:“让她进来。”

    小厮听了,赶忙的应了一声,然后掀开帘子出去,走到沈沅的跟前,恭敬的说着:“大小姐,老爷让您进去。”

    沈沅的唇角微微的弯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赌赢了。

    一旁的采薇和常嬷嬷赶忙的走过来扶她起来。

    沈沅慢慢的站了起来,又抬脚慢慢的往屋中走去。

    等进了屋,就见沈承璋正背着双手站在厅中,目光不辨情绪的看着她。

    沈沅慢慢的走近他,然后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猛然的就双膝一软,扑通一声跪了下去。随后她又快速的膝行过去,伸手抱住了沈承璋的腿,大哭出声。一边哭,她还一边哽咽着不住的说道:“父亲,女儿知错了,女儿真的知道错了,求您一定要原谅女儿。”

    常嬷嬷原是沈沅外祖父陈伯伦家的一位绣娘,绣的一手好苏绣。后来她嫁了陈家的一个管家,生了一儿一女。不幸后来她丈夫和儿子都相继死了,唯一的一个女儿当年做了沈沅母亲的陪嫁丫鬟。等年岁大了,由着沈沅母亲做主,指给了一个田庄的管事为妻。

    沈沅这一年多在外祖父家一直是常嬷嬷在教她刺绣。这次沈沅动身要回京城,常嬷嬷想着自己这辈子也就只有女儿一个亲人了,又在京城,于是她便去求了陈伯伦,想要跟沈沅回京城来。

    陈伯伦当时就准了。

    他是想着,也不晓得沈家以往到底是如何教导沈沅的,女子四德,可她都快要及笄的人了,女红做的竟然那样的差。还是来了常州之后他察觉到了这事,然后特意的安排常嬷嬷来教她刺绣。

    不过到底只教了短短的一年,哪里够?让常嬷嬷随沈沅一道回京也好。一来是可以继续教导沈沅刺绣,这二来,常嬷嬷他是放心的。若往后沈沅在沈家有什么事,她也是可以帮一帮的。

    毕竟沈沅的母亲已死,虽然沈沅在沈家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妹妹,但没娘的孩子总是可怜的。

    常嬷嬷就这样随同沈沅一起上了到京城的船,不过她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,以往也不常坐船,所以上船的头一日便开始晕船,一直躺在榻上起不来。

    采薇得了沈沅的吩咐,手里提了一架竹木大漆食盒,里面碟子装的是鲜菱,鸭梨和焦枣。

    她推开了门,走进了舱房里去,就见常嬷嬷正额头上绑了一条手巾,面色青白的躺在榻上。

    听到声音,常嬷嬷转头看了过来。一见是采薇,她忙用手支撑着榻,挣扎着要起来。

    沈沅刚到常州的时候,采薇只是她身旁的一个三等丫鬟。可后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,沈沅身边的大丫鬟死了,随即她就将这采薇提为了大丫鬟,贴身伺候着。

    沈沅身边的大丫鬟,那自然是不比旁人的,所以常嬷嬷面上就露了两分笑意出来,热情的说着:“采薇姑娘来了?快请坐。”

    采薇两步走过去,笑道:“您起来做什么?快歇着。”

    她是个温柔和顺,心地纯良的人,虽然身为沈沅的贴身大丫鬟,但一点都没有仗势欺人的架势。

    她扶着常嬷嬷在船板壁上靠了,又细心的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腰间,然后就示意常嬷嬷看她手里的食盒:“姑娘知道您晕船,吃不下什么东西,所以就特地的让人去买了鸭梨和焦枣来。还有这鲜菱,也是姑娘特地买的,让我给您送过来。”

    常嬷嬷听了,心中极是感动:“我只不过教了姑娘一年刺绣罢了,原就托她的福,能跟她回京城去,不想姑娘心中还这样的挂念我,我心中实在是感激。”

    采薇抿唇轻笑不语,不过她心中其实也是惊诧的。

    姑娘原先是那样骄横的一个人,什么时候关心过人?三姑娘和五少爷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和弟弟,可她和他们的关系也不怎么好,对他们不是很上心,但怎么现在对常嬷嬷就这样的好了?

    而且方才姑娘还说了那四喜鸭子的味道很好,让她和青荷青竹也切一碟子吃吃,这在以前可是再不会有的事。

    论起来,自打知道了夫人的噩耗之后,姑娘的性子好像确实的变得温和了不少。

    也是,姑娘是夫人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,素来最亲夫人,夫人死了,老爷竟然狠心的不让姑娘回去奔丧,姑娘必然很伤心,性子变了也是很正常的。

    采薇心中暗暗的叹息了一声,不过面上却不显,只是笑着同常嬷嬷闲话了几句。随后她起身站起来,笑道:“姑娘那里还等着我去伺候,我就先告辞了。嬷嬷您尽管好生的歇着,若有什么事了,让小丫鬟告诉我一声。”

    常嬷嬷在榻上坐直了身子,说着:“还劳烦姑娘回去之后替我上覆姑娘一声,就说多谢她心中记挂着老奴。”

    采薇笑着点头应了,转身出了门。

    等她到了沈沅那里,就见沈沅正手中拿了一只小绷,垂着头在绣花,青荷和青竹站在一旁伺候着。

    “东西都给常嬷嬷送过去了?”见采薇回来了,沈沅就放下了手里的小绷,抬头问她。

    采薇回道:“依照您的吩咐,东西都给常嬷嬷送过去了。她还说让奴婢代她谢过姑娘呢。”

    沈沅点了点头,没有再说话,又低下头去接着绣小绷上未完工的一丛兰花。

    细碎的日光从不大的船窗里斜进来,落在她身上。她肌肤如初雪一般的白,浑身也皆是平和恬淡的气质。

    采薇恍惚间有一种错觉,仿似沈沅一直便该是这样的,而以往那个骄纵的沈沅只是她脑中臆想出来的罢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过后两日船一直顺风,走的也快。不过到了安德的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,风向也逆了,竟然是顶头风。前头又港汊密布,暗礁甚多,船家过来禀告了,说今儿只怕是开不了船了,只能暂且停在这里,等雨停了,风向转了再走。

    沈沅应了。

    这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才停,随后就出了太阳。

    沈沅伏在船窗上,看远处夕阳落了下去。岸上的树,水面上都是夕照,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了。

    眼角余光忽然又看到船尾正站了一个人。高大挺拔的身材,背着双手在看着前面滔滔的江面。江风吹起他青色的衣袂腰带,器宇不凡。

    是李修尧。

    沈沅立时就离开船窗,走到桌旁的圆凳上坐了,伸手拿了一卷书看。

    她包的这船甚大。那日让李修尧和他的随从上船之后,她就让船家安排他们在后舱歇了,她和她的随从自歇在前舱和中舱,这两日倒也相安无事,彼此面都没有照过一次。

    沈沅觉得这样就很好。这辈子她原就不想再招惹任何一个李家人,更何况她晓得李修尧往后还会是那样阴狠的一个权臣,至好往后永不再见才好。

    夕阳渐渐的落下了山去。今儿却是十五满月之夜,空中一轮明月,水中也一轮明月,岸边烟雾笼纱,景致极好。

    采薇将小方桌上的蜡烛点着了,又罩上了灯罩。一抬头见沈沅还坐在船窗前面看月,就走到一旁的衣架边拿了披风,走过去披到了她的身上。

    “姑娘,夜里风大,水汽又重,您还是坐过来些,小心着了凉。”她柔声的劝着沈沅。

    沈沅还在望着外面的水光月色,只觉心中极是安宁平和。

    上辈子她原是那样浮躁的一个性子,到后来中毒失明了,心却慢慢的沉静了下来。不过许是后来跟随那个人学了抚琴之后,她的心才慢慢的静了下来吧?

    想到那个人,她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柔软了下来,唇角也弯了起来。

    只是可惜,到死也不晓得那个人到底是谁。

    沈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。然后她回过头来,吩咐采薇:“你去点一炉香来。”

    采薇应了,走去拿了一只小小的三足错银绘西番莲花纹的铜炉来,又拿了一小块梅花香饼来焚了,立时满舱房中便有了一股子纯清幽远的淡淡香味。

    沈沅则是自行去拿了自己的琴囊来,解开了,里面是一把蕉叶式样的瑶琴。

    舱房中是没有琴桌的,沈沅索性让采薇拿了一只蒲团来,面向船窗席地而坐,将琴放在双膝上,微垂着头,素白纤细的手指慢慢的抚弄着琴弦。

    以往母亲也特地的请人教过她抚琴,不过那个时候她总是沉不下心来,学了好几年连一首曲子都没有学会,反倒还要抱怨自己的手指被冰冷的琴弦割痛了。但在自己中毒失明的那一年中,她在那个人的教导之下却是慢慢的学会了抚琴。

    学琴这样的事自然是极苦的,她娇嫩的手指间慢慢的被磨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出来。但是她那个时候却一点儿都没有抱怨,反而觉得自己慢慢原本枯竭的心里慢慢的充盈了起来。

    在常州外祖父家的这一年,她每日也都要练习一会儿抚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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