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8.胡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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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就想试一试  周围女眷的衣饰发型虽然繁复好看,却隐约透着古怪。日常有一些器物, 是她从未见过的。偶尔他们会说她听不懂的话……

    最让谢凌云意外的是, 她的父亲竟然有两个小妾!

    谢凌云从小接触的人,大多爱武成痴, 不好美色。很多人钻研武术, 终身未婚。娶妻也是娶一人足矣, 纳妾是达官贵人才做的事情。——当然, 达官贵人什么样,她也没见过。

    而她这回的父亲不但有小妾,还有俩, 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接受。

    她只能对自己说, 爹爹出身侯门,是太子伴读, 被贬后还是一方父母官,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达官贵人吧?

    进一步想, 既然谢家是官宦人家,那么有许多事情与她认知不符,也在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如此这般自我劝解宽慰了许久,她还是没能完全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现象。不过再遇见奇怪的情况时, 她会用一句“官宦人家不一样”来为自己解惑。

    是的,这辈子,她长在官宦人家, 有爹娘, 也有两个异母的姐姐和一个异母的兄长。听娘说, 她同胞哥哥叫谢怀礼,远在京城,不得相见。而异母的兄姊,倒是天天都能见着。

    那两个女娃娃一个四岁,一个两岁,俱是玉雪可爱,聪明灵秀。

    谢萱和谢蕙每天都要随着她们的姨娘去向薛氏请安。有时谢凌云在一旁,听着她们说话就能睡着。她们说的不外乎是家长里短,胭脂水粉,怪没意思的。

    还不如练武。

    可惜谢凌云年岁小,筋骨未成,不能修习外家功夫。故此她只能有意识地调整呼吸,勤练内力。她记得师父说过,天辰派以内力见长,只要勤练不辍,假以时日,必成大器。——虽然换了躯体,但师父的教诲,她片刻不曾忘怀。况且,她还身负大仇,不能懈怠。

    在别人眼里,这位芸姑娘是个极难得的乖巧懂事的姑娘,不吵不闹。只有在有事时,她才象征性地啊啊两声,吸引人的注意;模样也越长越娇美。若说不足之处,那就是安静太过了,而且似乎还有些愚笨?

    萱姑娘八个多月就能开口。而芸姑娘,都十一个月了,还没说过话。

    虽说十一个月还小,可是有谢萱在前面一对比,就显得芸姑娘不大聪明了。

    连谢律都曾很遗憾地对冯姨娘说:“阿芸似乎比萱儿要笨些。”

    冯姨娘口中宽慰,心里暗暗祈祷,老天保佑,太太生的那个,最好笨一些,再笨一些。这样老爷就会更喜欢萱儿和怀信了。

    谢凌云的乳母刘妈妈颇为忧心,于无人处问薛氏:“太太,姑娘一直不说话,莫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薛氏心中一突,脸色却是不变:“阿芸还不足一岁,怎么就是一直不说话了?”

    “太太说的是。”刘妈妈心知薛氏不爱听这话,忙说道,“多教教就是了。三少爷那般聪明,芸姑娘自然也是极聪明的。有好多人两岁还不会说呢。”

    她口中的三少爷是薛氏的长子谢怀礼,自幼聪慧。想到远在京城的长子,薛氏眼神微黯,她都两年没见过儿子了,也不知他在京城过得如何。

    “请大夫来给姑娘看看吧。”薛氏道,“这样也不是个事儿。”

    “是,是。”刘妈妈应着,领命而去。

    此刻,谢凌云还不知道她的不说话,已经让薛氏发了愁。

    ——最初她能说话时,觉得太早,唯恐吓着了父母,又不想多生事端,就一直没开口。后来她一心想练内力,便把此事暂时搁置到了脑后。

    直到须发洁白的老大夫切切她的脉搏,摸摸她的喉头,十分郑重地说“小姐身子康健,并非不能言”时,谢凌云才恍然:哦,原来阿娘以为我不会说话。

    细细算了算,她快一岁了,可能是该学说话了。

    于是,在大夫走后,谢凌云就冲薛氏笑笑:“阿娘——”

    薛氏先是一怔,继而眼中泪花闪烁,她一把抱过女儿:“阿芸,好阿芸,再叫一声,再叫一声……”

    谢凌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欢喜,老老实实地继续唤道:“阿娘,阿娘……”

    这是她的母亲,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人。

    “哎。”薛氏应着,只觉得女儿声音娇嫩甜糯,远胜莺啼。她自到绥阳以来,所遇诸事,大多不顺心,但此时她心里畅快极了。

    芸姑娘会说话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院,冯姨娘失手摔坏了一个茶盏。

    谢萱瞧了一眼自己的姨娘,轻声道:“姨娘这是跟谁置气?小儿学语,不是很正常吗?”

    冯姨娘很委屈:“本来以为那边是个傻子……”

    谢萱蹙眉:“我说过多少次了,她一点都不傻。你不要自作聪明,去做蠢事。”她声音渐渐转低:“她若真傻,那只能说,是傻人有傻福了。”

    冯姨娘讪讪一笑:“萱儿这话说的,娘怎么会去做蠢事?”

    她有些心虚,她不想承认,她的确动过不好的心思。甚至当初薛氏有孕时,她还想过能不能做些手脚,让薛氏一尸两命,但她不敢。她只能暗戳戳地希望薛氏以及其子女能倒霉些、再倒霉些。

    这些话,她不能对萱儿说。不知道为什么,她总觉得萱儿成熟冷静得让人害怕,一点都不像是五岁的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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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谢律回到后宅,先习惯性地去西跨院看儿子谢怀信,略略点评了一下怀信写的大字,又逗了一会儿乖巧的萱儿,才去薛氏的小院。

    还未进房间,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欢声笑语。谢律挑眉,直接掀帘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谢凌云第一个察觉到他的到来,冲他挥舞着手:“爹爹!”

    薛氏这才看见丈夫,笑着跟他分享好消息:“相公,阿芸会说话了呢。快,叫爹爹……”说着又去逗女儿。

    “爹爹——”谢凌云很听话。

    薛氏有点意外,她没想到女儿真的会叫爹,以为只会叫娘亲呢。

    谢律喜动颜色。阿芸虽然说话比别的孩子晚些,但她是先学会叫爹的是不是?

    想到此处,他甚是得意,亲自抱着女儿转了好几圈,不肯松手,又扭头对丫鬟道:“吩咐下去,我就在这儿吃饭。”

    薛氏自然希望丈夫与女儿亲近,她亲自给丈夫捧了茶,特意叮嘱丫鬟多做些他爱吃的菜。

    房中没有外人,谢律逗了女儿一会儿,想多听听她用嫩嫩的声音喊爹爹。——比起规规矩矩的父亲,还是爹爹更感亲切。不过,萱儿叫他父亲时,也是一脸的孺慕。

    然而喊了十几声后,女儿不肯再喊了。谢律虽失望却也不去勉强,他听说过小孩子嗓子娇嫩,她刚学会说话,是不该说太多。

    “相公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?”薛氏含笑问道。

    “琬琬有所不知。”谢律轻轻晃了晃女儿,“今日县衙只有一桩案子,所以回来的早。”

    薛氏随口问道:“什么案子?”她一面说,一面从丈夫手里接过女儿。

    “哦,是有一个人私自宰牛……”谢律摇了摇头,“明知道私自宰牛是重罪,却还是这么做……那人还自称是孝子,因为母亲病重想吃肉,才迫不得已,杀牛敬母……”

    薛氏没有就此事发表自己的看法,而她怀里的谢凌云却震惊了。

    谢凌云脑海里回荡着父亲的话:私自杀牛是重罪!是重罪!

    她没有闯过江湖,但她听同门师兄们说过,江湖中人在外行走时,路遇小店,没什么可吃的,往往都是要一坛女儿红,一斤熟牛肉。——一般来说,再简陋的小店,都会有熟牛肉。

    怎么到了父亲口中,私自宰牛是重罪呢?若是重罪,江湖中岂会到处都有熟牛肉?——虽说侠以武犯禁,但是听师兄们的口气,那些小店并非皆由江湖中人所开啊。

    况且这私自宰牛是重罪的说法,她闻所未闻。莫非是绥阳此地,与别处不同?

    才一岁的娃娃,腿都是软的,怎么能让她走远路?何况今儿还是她的好日子。

    纵然谢凌云前世也算是个高手,但此刻她完全不是刘妈妈的对手。挣扎了一下,没能成功,她就老老实实地任由刘妈妈抱着了。

    据她观察,今日的女客很多,一个个穿红着绿。习惯了简洁风的谢凌云表示,好看是好看,但着实怪异。

    对话起初是围绕她展开的,人人口中都是溢美之词。什么美人胚子,什么大富大贵……听得谢凌云一愣一愣的,脸庞也渐渐发热。

    真是太羞耻了。

    等她终于被放到准备好的桌子上时,谢凌云知道,今天的重头戏来了。

    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事物,她有点迟疑,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母亲。她也不知道该抓什么好啊!

    然而一扭头,见母亲虽笑得温婉,但眼神既紧张又期待,她便又转过了头去。

    罢了,自己随便抓吧!反正小孩子抓周,桌上放的都是好东西。抓什么都有好彩头。

    于是,她就将放在自己脚边的,方方正正的一枚印章牢牢抱在了怀里,一步一步向桌边的薛氏走去:“阿娘,给……”

    薛氏眉眼之间俱是喜意,一把将女儿揽在了怀里:“好阿芸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姐抓了官印,莫不是将来要做诰命夫人?”一位身着绛红衣衫、体态丰满的夫人笑着打趣。

    旁边众人纷纷附和。

    薛氏低头一笑,口中只道:“哪里哪里,她小孩子家家的,做不得准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谢凌云听她们说了会儿话,无非就是你夸我,我夸你,难得的是语气都极为真诚。好话听了一箩筐,初时她还觉得有趣儿,后来越听越没意思,就拉拉娘亲的衣服:“困……”

    薛氏见女儿脸颊红扑扑的,眼睛微眯,知道是累了,忙让刘妈妈带她下去休息。

    在回去的途中,谢凌云看见了独自站在路旁的谢萱。

    才五岁的小姑娘穿着浅绿色的衣衫,一脸凝重立于风口,看着怪可怜的。

    谢凌云心下奇怪,莫非她抓周时,爹娘不允许萱儿出现么?也不对啊,明明跟萱儿情况差不多的蕙儿都在的。

    刘妈妈也瞧见了谢萱,停下脚步,问道:“萱姑娘怎么站在这里?不是说病了么?怎么不好生歇着?”

    作为太太身边的人,刘妈妈对姨娘养的都没什么好感。但是这小姑娘毕竟是主子,她不能当做没看见。

    谢萱抬起头,将目光一点一点移到妹妹身上。然后,她笑了笑,怯怯地道:“我只是想看看妹妹。”

    许是在外边站得久了,她脸颊雪白,嘴唇微微发青。

    刘妈妈忙道:“妹妹见到了,萱姑娘赶紧回去歇着吧!”紧接着,她让跟着的小丫鬟送谢萱回去“怎么身边也没个人跟着……”

    谢萱默默听从刘妈妈安排,乖巧极了。

    宾客散尽后,刘妈妈把遇见谢萱的事情说给薛氏听,末了感叹道:“到底是姨娘养的……”

    薛氏道:“她一个小孩子家,又懂得什么?多半是她姨娘的意思,就是不知道这冯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”

    谢萱聪慧漂亮,又不是见不得人,何必要她装病不见客呢?

    ——其实,冯姨娘自己也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装病。别人家里头,都是正房太太打压庶出的姑娘,不让她们见人。怎么到这里是反过来了?

    “蕙姑娘都去了,我听说好些太太都夸她呢。你说你,让娘说你什么好?还以为你刚才是想明白了,要去那些太太们面前露个脸,搏个好名声。谁知道你是去吹风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谢萱吹了风,正有些头疼呢,听冯姨娘这般唠叨,心下不悦,冲口道:“姨娘少说两句吧!真心疼我,就听我的。”

    她语气冷硬,将冯姨娘唬得没了声儿。

    谢萱默默叹了口气,她命不好,摊上了这样的生母。姨娘哪里知道,她正是不想在人前露面才故意装病。至于站在路旁,那只是偶有感触想清静清静罢了。

    她希望,在绥阳期间,大家都把她忘掉。

    冯姨娘不敢再提女儿装病的事,又委委屈屈说起了旁的:“说起来,你跟信儿,你们兄妹俩抓周的时候,就没几个客人。信儿还好,老爷叫了几个男客。你那时候,也没人瞧得起咱们……信儿抓的也是官印呢,不比一个姑娘强?怎么不见太太们奉承他……”

    谢萱轻轻按了按太阳穴,心说,真不记得姨娘这样啰嗦啊。她抓周时,薛氏尚在京城,内宅无人当家,自然少女客,又有什么可奇怪的?

    她心里烦躁,干脆侧卧于床,不再理会姨娘。

    想到今日院中的匆匆一瞥,谢萱心里一阵钝痛。其实姨娘也没说错,这世上许多事情,到底是不公平的。同样是父亲的孩子,她们的待遇区别太大了。

    人说,不患寡而患不均。终究还是意难平。

    谢凌云并不知道白天的相遇给姐姐带来了怎样的心理影响,她被刘妈妈带回房后,吃了一点鸡蛋羹,就去睡了。

    小孩子的身体很容易累,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酉时。

    丫鬟见她醒了,忙唤了刘妈妈过来,麻利地将她收拾好,就又抱到了薛氏房里。

    ——虽然谢凌云会走路了,可是这段时间她接触地面的机会实在是少的可怜。他们似乎都不相信,她真的能一步一步走得很稳。

    谢凌云一进房间,就发觉气氛不大对。

    早早地就掌了灯,照得房内亮堂堂的。父亲坐在桌边,母亲眼睛红红的,像是哭过了。

    谢凌云有些慌,大声道:“阿娘——”

    是不是她睡得太久,阿娘生气了?

    薛氏瞧她一眼,面上又露出了点笑意:“小懒虫可算是睡醒了,你哥哥寄了信过来,要给你祝寿呢。”

    谢凌云恍然,原来是远在京城的长兄谢怀礼的信到了。难怪母亲落泪。

    薛氏瞧女儿的神情,不觉好笑。这孩子,倒像是什么话都能听懂似的。她从刘妈妈手里接过女儿,亲自抱在怀里,指着放在桌上的信,轻声道:“瞧,这是你哥哥写给你的……妹妹……”

    谢凌云扫了一眼,跟着念:“妹妹。”

    这个哥哥,年纪轻轻,字倒是写的不错。

    看她们母女互动,谢律悄然松了口气。今日儿子的信送过来,他固然欢喜感慨,但还算镇定。他万万没想到,妻子会这么大反应,掩面哭了好一会儿。他去安慰她,她竟然直接给他没脸。

    还是乳母抱了女儿过来,琬琬才正常了些。

    说起来,谢律心里不是没有疙瘩的。当初他被贬绥阳,琬琬留在京中,说是不舍得儿子,不肯随他赴任。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——比如绥阳地偏,不如京城安逸,她不想吃苦。

    ——原本他也没这种念头的。只是那几年,他身边只有冯姨娘和岳姨娘陪着,府里内务一团糟。他在思念妻子的同时,也渐渐心生不满。

    海棠和芙蓉都肯吃苦,作为他的妻子,琬琬为什么不肯?

    不过后来琬琬终究还是来照顾他了,那些往事,他也就不想再提了。

    思及被留在京城的长子,谢律也有几分怅然。忽的,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,觉得极好,说道:“琬琬,我知道你想礼儿,我也想。咱们现下不是不能回京吗?你想养儿子,眼前就有现成的啊。”

    一旁的刘妈妈忽然插口道:“太太,剩下的药冷了,要不要拿去热一热?”

    祝大夫抬头:“什么药?”

    “安胎药啊。太太之前喝了几口,说犯恶心,就放那儿了。”刘妈妈说着端起了药。

    祝大夫皱眉:“拿来我看看,安胎药也是能混喝的?”刚接过药,他就变了脸色,厉声道:“这药是谁煎的?”

    谢律唬了一跳,忙道:“怎么了?祝大夫,药有问题?”

    “药里掺了大量的红花、三七、不是安胎,是堕胎。”祝大夫十分庆幸,“还好没喝多少,要是全喝了,孩子恐怕就保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谢律亦庆幸不已,然而庆幸过后,愤怒和恐惧如潮水般袭来。他竭力保持镇定,看着祝大夫开药方,又让心腹去取药。将一切都处理好,他才决定彻查此事。

    药是二女儿煎的,这一点谢蕙并不否认。她将自己在煎药途中,被人叫走的事一五一十说了。她面色苍白,语带哽咽:“希望父亲查出真相,给女儿和母亲一个说法。”

    谢律面沉如水,他做了多年绥阳令,没少断案。这案子不算复杂,对他来说也很容易。支走谢蕙的丫鬟经指认是冯姨娘身边的,冯姨娘数日前也曾托谢怀信从药房买了红花、三七等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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