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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9.第 11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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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安分悠闲地当个侯门姑娘不成么, 怎么非要去做个诗词歌赋来比拼?

    如今的阿萝, 想起曾经小小的烦恼,也是轻轻拧眉。纵然不惧这小奶娃儿间的比拼了, 可她往日的不喜依然残存在心。

    况且, 便是如今她的见识不是以前可比的了,诗词歌赋不在话下,可到底现在年纪小,手腕细, 也没力道。而几个姐妹的字, 她刚刚是看了的,娟秀清隽, 都是一手好字。

    现在的她,能比吗?

    其他几个姑娘自然看出了阿萝眉眼间的犯愁, 彼此之间也是一笑, 叶青莲更是轻轻掩唇:“阿萝,这几日可要好好弹琴看书,咱们姐妹可不能叫人小看了。”

    这话更是落井下石了,阿萝当下抿了抿唇,没吭声。

    恰好这时候陈御医到了门外,小丫鬟如意进来通禀了声,姐妹几个也就各自告辞出去了。

    趁着几个姐妹出去, 陈御医又没进来, 老祖宗笑呵呵地拉着阿萝的手:“阿萝不用难过, 等过几日你身子大好了,祖母让你二哥哥亲自教你练字,这什么赏菊宴上,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的阿萝。”

    老祖宗说的二哥哥其实是大房的叶青瑞,叶青瑞今年十四岁了,才情出众,书法更是拜当今大家董四寸为师。

    阿萝不忍拂了老祖宗好意,便乖巧点头:“老祖宗这么说,我就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间,外面陈御医进来了,给阿萝过脉,闭目片刻后,倒是说身子一切都好,只是虚弱,好生将养着就是。

    阿萝又被喂了一点枸杞燕窝羹,吃过后便觉得身上困乏,打了一个哈欠。老祖宗见此,便让她歇下,又叮嘱了一番胡嬷嬷让她好生照料,这才离去。

    织锦鹅黄软帐垂下,阿萝被伺候着躺在了藕合色缎褥上,并盖上了绣粉锦被。软帐外的香鼎里又添了些香,也不知道是什么,轻淡地萦绕在鼻翼,让她感到温暖香甜,原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醒来后所看到的这一切几乎让人不敢置信,她是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,再醒来时,周围又是一片阴暗潮湿,一如之前的许多次一般。

    轻轻咬了下唇,她抬起手,看了看自己那软糯带有婴儿肥的小手,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。

    她现在就是个七岁小女童了,可以被老祖宗搂在怀里的七岁小童。

    稍微松了口气,她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中,又开始想着这赏菊宴的事。

    赏菊宴上,燕京城里凡是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被邀请的,萧家自然也会应邀。

    那么这次,她会见到永瀚吧?按说这个时候永瀚应该还是个九岁孩童吧……

    她攥紧了锦被,忽而就想起那假冒自己的“叶青萝”得意地笑着,说萧永瀚宠了她十七年,说萧永瀚为她奏了“绮罗香”。

    一时不知多少滋味涌上心头,又回忆自己七岁时诸般光景,想起了自家父母和兄长,不知道他们是否和自己记忆中那般?如此痴痴想了半响,最后眼皮渐渐沉重起来,她也就这么睡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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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这一觉睡得沉,再次醒来时,已经是第二日了。胡嬷嬷见她醒来,连忙吩咐底下几个丫鬟进来伺候,阿萝任凭她们服侍着帮自己洗漱梳头穿衣。

    老祖宗那边知道这边有了动静,也亲自过来,摩挲着她的额头:“瞧着精气神倒是大好了。”

    恰好此时大太太并三太太,还有长房的大少奶奶,因过来请安伺候老祖宗,都是在的。她们知晓阿萝醒来,自然也都围过来看,对着阿萝自是好不心疼地怜爱一番。

    后来还是老祖宗怕人多吵到她歇息,这才各自散去了。

    老祖宗见老早已装扮好了,梳了两个小窝髻,穿着一身绣粉杏花对襟锦缎褙子,把个巴掌大小脸衬得莹□□润的。那么小一个人儿,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杌子上,不免心疼又好笑:

    “病了一场,倒是看着和往日不同,像是懂事了。”

    阿萝听闻,也笑了:“如今想起病前的事,总觉得隔了一层雾,除了记得老祖宗,其他人,竟是一概生疏了!”

    老祖宗听了,倒是好生把她打量一番,最后道:“你啊,人小,想得事倒多,怕还是烦着那赏菊宴,其实不过是个宴席罢了,一年一次的,不知道办了多少次,有什么要紧的,倒是把好生生的孩子给吓坏了。”

    阿萝不好直接对老祖宗说了自己这奇遇,只是安分乖巧地笑了笑,撒娇道;“老祖宗,别家都是恨不得自家姑娘给自己争脸,你老人家倒好,反而盼着孙女上上进。”

    老祖宗原本是担心她,看她此时有心思打趣自己,倒也稍微放心:“那又如何,我的乖宝贝孙女儿,这辈子都是有人疼宠的,要那么上进做什么?咱又不是绣楼里选美!”

    阿萝听闻,竟噗嗤笑出来。

    说得也是,都是千金小姐,其实原犯不着,只是总存了攀必之心,小姑娘家难免就好胜罢了。

    祖孙两个说笑间,胡嬷嬷送了今日的汤药并膳食来,底下人摆好了小炕桌。老祖宗怕她一个人没什么胃口,便也陪着。

    正吃着,就听外面小丫鬟进来禀报,却是道:“二太太并三少爷一早就回来了,换了衣裳就要赶过来这边。”

    阿萝原本正尝着一口蘑菇汤,听说这话,手便微微顿了下。

    老祖宗一边将个奶油灯香酥放到了阿萝面前,一边道:“想是昨日得了你醒来的消息,这才急匆匆赶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阿萝软软地点头:“嗯。”

    所谓二太太和三少爷,是她的母亲和哥哥。

    在阿萝后来的记忆里,母亲却是先于老祖宗没了的。

    母亲原是江南诗书之家的女儿,才貌双全,听说早前还订过亲,只是后来家道中落,那家子悔了亲,后来不知怎么因缘际会,倒是许给了自家父亲,也算是狠狠地打了那势力小人的脸。

    可惜的是,自打母亲嫁进了叶家,父亲一直在边疆戎守,夫妻聚少离多。

    就阿萝所记得的,他们二人关系生分得很,父亲偶尔归家,夫妻二人定是郑重其事地先施礼一番。

    后来阿萝十岁的时候,母亲生了一场大病,就此去了。

    母亲没了后,父亲好像一夜老了十岁,离开家回到边关,从此再也没回来。

    父母皆不在了,自家哥哥又是天生眼盲,之后亲事便并不尽如人意。娶的嫂子家世也算相当,只是性子和哥哥并不相投,就阿萝隐约的记忆中,哥哥成亲后,有几次还曾住在书房里。

    她一个未曾出阁的女儿,哪里懂得那许多,只是随口一问,也被哥哥推脱着说读书累了干脆宿在书房。

    如今想来,哥哥心里不知道多少苦楚,只是不轻易对自己这个妹子说起罢了。

    正想着间,那边二太太宁氏并叶青川已经进了屋。做儿媳妇的不比刚才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姑娘,她进来后,偕同儿子正经地施礼拜见了,这才被老祖宗招呼着立在一旁。

    阿萝上前见过母亲宁氏,宁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,眸中并没多少温度,只是颔首道;“瞧着倒是精神还好。”

    阿萝望向母亲,母亲已是而立之年,不过却依旧是不显年纪,倒是和自己十七八岁时并无两样。细细打量,只见那双眸犹如水波,弯眉恰似秋月,朱唇仿佛胭脂染就,肌肤恍若山中雪,一抹削肩,纤细柔媚,又带着读书人才有的淡雅秀美。

    她原本以为那梦中地牢里的女人和自己十分相像,可是如今看了母亲这般样貌,才知晓,那人还是多了几分戾气,少了几分文雅秀美。

    而宁氏见女儿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,却在自己投眸过去时,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下,慌忙垂下了眼睑,不免有了疑惑之色。

    不过她本就性情淡泊,加之这个女儿又是自小养在老祖宗房里的,当下也并未多问。

    低下头的阿萝,望着那个此时和自己以后样貌几乎一般无二的母亲,却是想起,在自己十岁时,母亲就要撒手人寰。纵然和母亲并不亲近,可到底是血浓于水,想起这里,鼻间不免泛酸。

    宁氏这做儿媳妇的伺候在老祖宗身旁,那厢叶青川这当孙儿的却是不必,于是阿萝便拉了哥哥一起过来坐在炕边说话。

    叶青川生下来就是个眼盲,这么许多年也是求医无数,汤药喝了不知道多少,却并不见好转,时候一长,叶家人也就认命了。

    不过好在叶青川天生聪颖,记性好,但凡夫子念过的文章,只要听过一遍,他就能一字不落地记下来,自己又肯下功夫,身为眼盲之人竟练得一手好字。

    除此,他样貌和阿萝一般,都是像极了母亲的,生得容貌精致眉眼如画,他又是往日吃惯了汤药的,身上只有一股淡淡药香,并不觉得惹人不喜,反隐约有种世外仙人风流之态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年纪还小,哥哥又没娶妻,阿萝也不用避讳,拉了哥哥在炕头,心里便感十分亲热,不免问东问西起来。

    叶青川这一次是跟随母亲前往万寿寺为妹妹祈福的是,谁曾想昨日才拜过,还没来得及折返,便听说了妹妹醒来的消息,自是忙不迭地往家返。

    换了衣衫略加漱洗,来到老祖宗房中,便见到了醒来的妹妹。

    他眼盲,看不见,被妹妹软绵绵的小手拉着坐在那里,便觉十分熟悉,只是这熟悉之中,却隐约又感到些许不同以往。

    眼盲的人心灵,总觉得她经了这一场病,仿佛和以前气息略有不同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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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用过早膳,老祖宗在宁氏陪同下出去了,临走却是吩咐叶青川道:“这几日阿萝病着,功课也落下不少,阿川好生开解她。”

    其实不用老祖宗说,叶青川也是想和妹妹好生说话的。

    阿萝却没想那许多,想她年幼时,父亲在外戎守,一年见不得几次,母亲性情淡泊不苟言笑,虽说有个老祖宗对自己十分疼爱,可到底是祖辈了。是以对于阿萝来说,最亲近的莫过于这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了。

    这可以说是老祖宗去了后,她在娘家唯一的依赖了。

    “阿萝怎么一直盯着我看?”叶青川看不见,却是能感觉到,阿萝仰起小脸打量自己呢。

    “哥哥,阿萝病了这一场,只觉得好像一辈子没见哥哥了。”阿萝抿唇略显羞涩地笑了笑,拉着哥哥的手撒娇,这么道。

    七岁的孩童,声音细软,带着些许稚气,却说出那“一辈子”的话语,倒是让叶青川心中微微一窒。

    不自觉地,他抬起手,去摩挲阿萝。

    阿萝的头发细软微凉,他保养得宜的纤长手指,穿过那发丝,抚摸着那精心编制的发髻,又顺着发丝往下,轻轻揉了下她嫩滑脸颊。

    “这是病傻了吗?”他是少年老成的,纵然才不过十岁而已,面对自家妹子,却已经是有了小大人的口吻,语气中充满宠溺。

    阿萝心里却是微酸,仗着自己年纪小,便拱了拱脑袋,顺势钻到了哥哥怀里。

    叶青川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袍,衣襟上尤自带着淡淡药香,阿萝嗅着那鼻翼恍若熟悉的味道,眼泪差点就要落下来。

    “哥哥,阿萝好想你,好想你。”她用童稚的声音,替那个被囚禁多年的女子说出这不为人知的思念。

    叶青川听得这话,却察觉阿萝语气中的哀凉和无奈,不免微惊,胸口隐约泛疼,下意识抱紧了怀中香软娇小的妹妹:

    “阿萝,莫不是怪哥哥不曾陪你身边?实在是母亲要去万寿寺烧香,哥哥也想陪着一起过去。”

    这么说着,他又想起一事,便有了猜测:

    “还是说,阿萝还在生母亲的气?”

    “生母亲的气?”阿萝疑惑地仰起脸,不解地道;“为何生母亲的气?”

    及到她长大些了,才知道,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,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,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。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,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,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,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。

    只是,差之毫厘,谬之千里,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,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。

    任凭谁也想不到,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。

    此时的她,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,没了夫婿疼爱,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,这里阴暗潮湿,冰冷刺骨。

    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,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,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,每一日都是煎熬。

    耳边传来的声响,仿佛水声,仿佛虫鸣,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。

    她无力地抬起眼皮,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,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,她想,其实死了也好吧。

    这样活着,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。

    任凭谁也想不到,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,会落到这般地步吧。

    人原本不是蝼蚁,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。

    当这么想着的时候,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,很快,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,晃出来一个人影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女人,头戴帷帽,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。

    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,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。

    她艰难地仰起脸,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,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。

    “叶青萝,昨晚上,你是不是听到了《绮罗香》的琴声。”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,冰冷残酷。

    阿萝心里一动,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,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,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。

    “你想不想知道,这是何人所奏,又是为谁而奏。”

    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,泛起一丝希望,她盯着那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绮罗香这首曲子,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,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。

    来人盯着她的神色,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。

    “你没有猜错,那确实是《绮罗香》。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”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。

    这个世上,除了永瀚,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。

    “你更没猜错的是,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。”

    “不!”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,发出了粗嘎的声音。

    随着她激动的挣扎,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,她大口地喘着气,捂住胸口,狼狈地仰起脸,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。

    灯影摇曳,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,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。

    那年她正值豆蔻,春风明媚里,纤纤手,绮罗衣, 望定满院繁花,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,羞涩低笑。

    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,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。

    “阿萝,我为你创《绮罗香》之曲,今生今世,我也只为你而奏。”

    萧永瀚为她创了《绮罗香》,萧永瀚也发誓,今生今世,《绮罗香》只为她而奏。

    怎么可能,他去为别人弹奏。

    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,渐渐发出一声笑叹:“你更没有想错的是,萧永瀚今生今世,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《绮罗香》一曲,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。”

    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,茫然地望着那人,喃喃地道:“什,什么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,一边笑,一边问道:“这么多年来,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,我是谁。”

    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,是的,她想知道,太想知道了。

    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,发生了什么事。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,她在家中怀胎十月,产下了孩儿,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。

    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,她昏睡过去,再次醒来后,人已经在这里了。

    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,以至于到了现在,每每想起,她已是头疼欲裂。

    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,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,犹如一只蝼蚁般。

    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,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,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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